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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日语
片长: 69分钟
这是一部关于失落之人的喜剧。一个人迷失了,遇见了其他人;一个人和朋友走散了,又遇到了新的朋友;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随意游荡,把收集到的东西装进一个空盒子时,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感觉,你会想要尽快回家但你仍在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这部69分钟的电影就像是一张明信片或者一封瓶中信,即对这段旅程的临时记录。
黑川幸则
黑川幸则(导演)
生于1970年。黑川幸则从十几岁开始就喜欢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并开始拍摄8mm胶片电影。2016年,他与山形育弘等人合作,独立制作了电影《VILLAGE ON THE VILLAGE》并在剧院上映。2019年,他加入了由合作伙伴黑川由美子创建的”キノコヤ”(KINO-koya),参与企划和放映等工作。《公园的沙池》是KINO-koya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导演的第二部长篇作品。
#02.
《公园的沙池》在2022年入围马赛国际电影节。确定放映本片后,我们有幸与导演黑川幸则进行一场线上访谈,聊聊散步与创作,聊聊我们对城市生活的观察和体验。
“为失去的电影和人写一封信”
抵达冰厅:
了解到此前您在FDIMarseille的采访中说,电影不会呈现人们戴着口罩的画面,原因是这会成为故事的噪音,为什么说存在于现实的“口罩”会成为叙事中的噪音呢?
黑川幸则:
是的,除掉“口罩”是为了更好地传达这个故事本身。如果将过多的目光投入到与故事无关的现实环境时,那么当这部电影在未来某个地方被观看时,这个故事就会被理解成一个历史事件。
抵达冰厅:
电影在创作过程中,是否受到了Covid的影响?
黑川幸则:
起初,故事的设计主要是室内场景,主角们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吃饭、喝酒、聊天,但由于Covid,我们被告知无法在室内场景下拍摄,大部分场景被改为在街头散步,所以才有了这样一部城市漫游影片。
抵达冰厅:
您曾提到,在拍摄过程中的某一天,一场大火烧毁了铸造厂的部分(拍摄场地之一),加上疫情期间有些剧组工作人员也拒绝离开东京进行拍摄,但您还是坚持重返现场黑川,目的是表达对消失的“电影”和“人”的哀悼。您能谈谈这背后的故事吗?
黑川幸则:
过去我与川口市并无任何交集,但因为我的一个画家朋友井上文香的绘本《蓝色时光》(青の時間),我邂逅了这个地方。
“我和文香一起去了绘本的原型地,沿着河边走,穿过小镇,看到了房屋之间的铸造厂,她度过童年的那座老房子还在那里。我们和工人们成为了朋友,于是我们开始合作拍摄一部独立纪录片,她负责画画,我负责拍摄。”
大火把这个工厂烧毁了,所以纪录片也没拍完。土地清理后,新的建筑被建起来,旧的建筑就会被遗忘,我想把这些痕迹留在电影里。
与此同时,那段时间日本电影界很多前辈也离世了,我感到很悲伤,能给我指引方向的人在迅速减少。拍摄这部影片的初衷,是想给已经走了的人写一封信,尽管不知他们是否能接收到我的信号,想以一种比较轻松的方式表达我的问候,我们愿意继续在此地工作和生活。我也高兴这封信能寄到中国人的手中。
抵达冰厅:
在影片的结尾,观众或许会对主角们在街区里的派对感到一丝不真实,这似乎是由酒精烘衬出来的美好梦境。结合影片拍摄于Covid封锁期间的背景,这样城镇的“非日常状态”是否可以看作与影片里的不真实感具有关联呢?
黑川幸则:
Covid流行时,日本的很多酒吧和酒铺都关门了,在街上、在公园里喝酒成为了一种社会流行。要说这是一个梦幻的场景,似乎与我的想法不太一致。我想通过这个场景来表达人们在虚无状态下,能够借助酒精交换情绪,分享友谊。
迷路与领地
黑川幸则:
我经常会在一个人在街道上散步,我觉得这也是一种享受孤独和思考的方法。我经常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在城市里闲逛,或者看到一只猫就追上去。我之所以喜欢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想尽量远离人群,不想被人看到。散步时我会街角抽烟或喝酒,创造我自己的领地,在那里我可以独来独往。这有点像某种临时避难所,或者说庇护所的感觉。
我最近在看一本由中文翻译来的书籍,叫《躺平主义者宣言》。
“ 通过互助和自决,躺平主义者也将建立起自己的社区。我们寻求替代那种以生产和扩张为核心的过剩秩序。我们寻求随时随地躺平。我们寻求在荒废和空置的土地上搭建居所而不受驱赶。我们寻求基础设施、空间设计和城市布局以休闲和玩乐为目的。”
我觉得我和电影中的一些想法都与这本书中的观点很相似。
抵达冰厅:
疫情使拍摄场地不得不转移到街头,而露天的场景反倒塑造了一种自由和开放的氛围。您认为这样的拍摄环境有为影片带来意外的效果吗?
黑川幸则:
当然。这使人们可以释放到城市本身当中。日本有一种抽签游戏叫做阿弥陀签,人们在纸上画上几条平行的纵线,再在其间画上几条横线,每个人选择一个起点,在横线处转折,最终到达不同的结果。在考虑场景时,我会想象阿弥陀签的图像:人们相遇,走上不同的道路,然后又回到这里。因此我们重新制作了剧本,让人们得以在城市中来回穿梭。我一直想用阿弥陀签的感觉来拍摄电影,我很高兴我们这么做了。
抵达冰厅:
这种设计为影片带来的是一种随机的感觉吗?
黑川幸则:
是的。走到哪里算哪里,漫不经心的感觉。当然我也仔细地设计了剧本,其实想创作出漫不经心感觉的剧本反而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走在城市里,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觉得我是把关于不确定性和谜团的这种“迷路”的感觉拍成了电影。
抵达冰厅:
您平日在散步的时候,也会追求一种随机性吗?
黑川幸则:
我并不刻意追求随意,但比起在繁华地段行走,我更喜欢在平凡而陌生的、我一无所知的小镇里行走。我喜欢不走寻常路,去发掘一些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本雅明曾经说,迷路使人们迷失自我,并卷入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谜团的世界里。在这一时刻,即便自我可能会消失,我们却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发现。
抵达冰厅:
您有进行一些视听语言上的设计,来表达出您平时散步时的所思所想吗?
黑川幸则:
我想我没有设计,我是无意识地这么做的。也许我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身影与主人公坂口重叠了起来,把“迷路”当成是生活的一种比喻,人们在人生中迷路,与人相遇,转过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拐角。我有无意识地呈现这些想法。
抵达冰厅:
在城市散步的时候是否有格外吸引您的一些街区元素或者人文环境?
黑川幸则:
我有吸烟的习惯,而现在日本对吸烟的管控很严格,可以吸烟的地方非常少。所以我有时会去城市的角落里,寻找空地和清理过的停车场之类的地方,在这些地方闲逛。我并不会特别喜欢某些文化场所,或者老街、老巷之类的地方,我更喜欢自然而然地在城市中行走,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
关于“领地”的这种想法在电影中也有所反映。这种领地并不需要你抱着目的去主动地行走和寻找,但它是一个能让你歇息片刻的地方。我拍摄这部影片就是希望,哪怕只是片刻,电影里的领地也能成为主人公们的救赎之地与避难所。电影中的某些东西会让你觉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生存或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我也很想知道大家是否有这样的感受。
抵达冰厅:
的确会有这样的感受。我们所在的城市是一座新规划的大城市,这里的街道相对而言并不适合去无目的地探索,所以我们很喜欢影片中闲适的氛围。
黑川幸则:
深圳是一座很新的大城市吗?原来如此。的确,在规划和建设的年代里,我认为要在城市里找到一个自由的、像领地或庇护所一样的地方有点困难。现在,东京也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再开发,新的建筑层出不穷。旧楼被拆,新楼又建,我在那里感觉很不自在。也许这就是我喜欢东京郊区的原因。
“庇护所”的可能性
抵达冰厅:
尽管影片中的小镇十函(とばこ)是被虚构出来的,但像这样至今仍保存着昔日工业化、城镇化高速发展痕迹的城市,在日本应该不在少数。在您看来,像十函这样一个面临着“衰退”的工业城市还留存着何种价值吸引着您的记录呢?
黑川幸则:
我成长于农村,所以不能算是和工业城市有紧密的联系。
我是从孩子的视角来看环境污染问题的,就像在绘本《蓝色时光》描绘的一样,工厂的红锈、渐行渐远的蓝天、浊绿的河水……当我第一次去到这种工业衰退的地方,瞬间就被吸引了,那里的气味、颜色以及带给我的记忆都是非常感性与瞬间的。
从衰退的城市中可以看到现代系统跟与我存在的关联。反倒在衰退的的城市实存,我感觉到可以呼吸。
抵达冰厅:
沙子作为建筑业的原材料,其自然资源来源日益减少。在城市化过程中,此消彼长的模式似乎难以实现完美平衡。被废弃的空间是否有可能成为新的“庇护所”?
黑川幸则:
原来那里有一条名为荒川的河流流经,泥沙为当地的铸造厂提供大量的原料,丰田汽车的零部件和当地的水坝的水泵在此被铸造出来。大约半个世纪前,电影中出现的Ryoke水闸被打开,芝川排水渠也已建成,从而保护了小镇免受洪水侵袭。
但如今那里的沙子已近枯竭殆尽,川口的铸造厂逐年减少,工厂不得不转向开采其他地区的资源。山林开发带来了水灾和内涝等问题,发展过程显露出巨大矛盾:我们追求生活的同时也在破坏着周围的环境。
影片中也展示了类似的矛盾。一位名叫吉野(ヨシノ)的年轻建筑师怀有相似的疑虑迷惘地生活着,对可能已经消亡的未来和没有希望的处境感到焦虑。即便如此,大家仍试图看到各种可能性,希望拥有一点希望,感受到存在的意义。
创作与生活
Nansli:
我个人而言是比较喜欢去寻找电影里存在的街区性(街区/城市)。导演的这部电影与前作(Village On The Village)都拍摄了不同城市的街景,以及很多散步的场景。这是否可以认为散步是参与城市生活或街区日常的一种必要方式?
黑川幸则:
我不太想说“散步”是参与城市生活的必要的方式,必要性总是伴随着目的性。在我想要一个人独处、享受孤独的时候,就会出门到处走一下。而现代都市有着太多的监控,遍布城市每个角落。我更喜欢去十函这样的旧城市走走,会让我更为自在。
Pincent:
女主角最初的身体动作给观众的感觉非常不自然,然后在电影后半段她的身体逐渐自在了起来,对这样的设计我印象很深刻,我知道您早期非常喜欢卓别林,您电影里对演员身体的关注是否有受到默片等早期电影的影响呢?
黑川幸则:
我从小就喜欢看喜剧电影,例如卓别林、金·凯利、尼古拉斯·雷的电影。我会看得比较多早期的美国电影。我和女主演一同看了杰瑞·刘易斯的《疯狂教授》(The Nutty Professor,1963),她学到了很多以前喜剧演员在表演交流时的动作和反应。另外,她看完这些电影之后对动作设计进行了很多思考,才有了现在电影里的走路方式,有点像在空中漂浮,我觉得这样很好。
Pincent:
影片中的人物受到地理或人际探索的动机所驱动,当然也包含想要去拍摄关于当地的电影的动机,影片最后人们所汇集到一起的工厂看起来也像是一个电影制片厂,因而我们认为您有在片中指出电影本体的在场,能谈一谈吗?
黑川幸则:
我第一次去到那个工厂时,它的宽敞程度,地面铺满的沙子,都让我想起了过去日本的拍摄现场,电影制片厂会在土地上搭建了拍摄棚。此外,工厂的工作流程和分工的方式也让我觉得很像电影制作。工厂里的工作是分业的,各个部门分别制作产品,最后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完成产品。这种方式和电影制作很相似。
我觉得现代产业的工厂作业流程与电影制作过程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在历史发展上都经历了现代化,都受到战后经济增长的推动,而目前都走向衰退。日本电影也曾经历了辉煌的大制片厂时代,但这都是20世纪的事情了。当然,在中国和日本的当下,仍然有许多画面依托大型拍摄场地来拍摄制作。
Pincent:
影片接近结尾的街头派对显然是影片中的⾼潮段落之⼀,它就像⼀个短暂的乌托邦或庇护所⼀样,这样的活动是影⽚中虚构⼩镇的本⼟⾯向公共的艺术节的⼀部分。我知道您与搭档有在经营⼀家叫作KINO-koya的咖啡餐吧,它同时也是独⽴艺术影院。从⼀个本⼟艺术场地⾯向公众所发挥的职能来看,电影中这样的活动是您理想中的活动状态吗?
黑川幸则:
其实黑川,我自己的想法稍微不同。片中描绘的场景其实与KINO-koya没有太大关系。本来的剧情里,东京奥运会正在疫情中举行。但现实中,尽管政治人士一直声称要办,最终奥运会还是没能举办。延期后的奥运会,即便大家都不希望开幕式没有观众,也并没有强迫政治人士这样做,但他们却还是不愿让步,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所以这个场景实际上有点讽刺,他们说要举办一个盛大的节日,但当他们打开大门时,却发现异常沉闷,几乎没有观众。这就是我在电影里想讽刺的地方。
KINO-koya就不一样,独立电影制作人、艺术家、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聚集在这里,我们今天也像这样在这里喝着酒。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让他们和你们谈谈。
Pincent:
作为一家独立艺术影院的经营者也是独立电影创作者,您就日本当下的独立电影创作生态以及创作者之间的沟通交流有没有什么可以与观众或中国的独立电影导演分享的观察与想法?
黑川幸则:
关于日本的独立电影,实际上,现在日本政府不怎么出钱资助了。没有名气,没有太多资金,大家都用自己的钱,用很少的钱拍摄电影并自己制作。实际上和其他国家相比,日本的自主电影成本非常低。我有一点担心这种情况(独立电影没法获得资助)会继续下去。我之前开始制作纪录片的时候,也是因为想自己拿着相机拍摄,觉得能单独完成。但如果是制作一部剧情片,需要相当多的资金。
现在对于日本年轻的创作者来说,这个现状确实相当困难。比起电影制作者,创作短视频的人,也许会有资金支持,而且制作短视频不像制作电影那样需要太多预算。但我还是想制作电影,所以这也是相当困难的。
关于KINO-koya的话,在日本,制作电影的人很少有机会互相认识。在这种情况下,KINO-koya成为了制片人、演员、编剧和评论家互相认识和交流的地方。在这里诞生的电影也逐渐增多,如杉田导演的《春原的竖笛》(春原さんのうた,2021)。
《公园的沙池》
展映时间:19:20 – 20:30(9月23日 星期六)
映后时间:20:30 – 21:30(9月23日 星期六)
#03.
展映排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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