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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地理

北疆三章

◎文/广西 马明月

马明月,新疆土著。八十年代初毕业于陕西师大,有五年部队工作经历,长期在新疆公安机关工作,现在广西公安厅履职。工作之余读书写字,附庸风雅,有小文见诸报刊、网络,皆不足道。工作中执行组织和领导意志,完成大量公文、职务写作,不负组织重托;工作之余则重拾文学初心,坚持不缀,描写所见所闻,抒写个人感情,反映时代印记。这两种写作同时进行,互不影响,在不同领域各得其所。

目 录

喀纳斯的风景

宁静的塔城

有惊无险的旅程

喀纳斯的风景

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喀纳斯了,虽然也向往,但兴致已经不是很高了。反复去的地方即使再有魅力,也已经是别人的风景了。再次和它相遇的时候,已没有了当初那让人砰然心动的美丽一击。

第一次到喀纳斯真是一次美好的体验。先乘飞机到阿勒泰市,再乘车到布尔津,再到喀纳斯。一路上过戈壁,翻隘口,不断幻想,充满期待,在身体和心理都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在你耳边说:喀纳斯快到了。睁开眼睛,云的影子在草甸上疾走,白桦林和松树林比肩从近处走向远山,黛山轻雾,静水深流,松脂香味隐约萦绕,一只鹰从蓝天上划过。比想象还要美丽的景色,画卷般一点点向你展开的时候,你得抑制一下澎湃的心情。

喀纳斯机场修好通航后,来喀纳斯旅游就方便快捷了,省去了鞍马劳顿,也省去了一路上的跌宕和惊喜。容易到达的地方,往往没有神秘感,人流多了景区生态也面临糟践,保不准一张漂亮的名片哪天就会沦为一张手纸。喀纳斯机场设在一个叫“黑流滩”的地方,四面都是山,飞机在一块不大的空旷地方起降,机场周围修了一些尖顶欧式建筑,色泽艳丽,醒目突兀。机场围墙外草木秀润,有牛羊在附近安静地吃草,不时抬起头看看轰鸣起落的飞机。一条小溪般的河流,映着蓝天白云,寂寞地流淌。黑流滩机场正好位于布尔津县和喀纳斯景区中间,下飞机后再乘车行约80多公里就到了,公路修得很好,在崎岖的山上逶迤绵绵,一路风光迤逦。

若干年前,我陪着一批南方客人来喀纳斯旅游。从阿勒泰市乘车出发,一路上客人们充分领略新疆美丽大山水的魅力,像没出过门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惊喜快活:哇,跟南方一样葱绿耶!和南方一样湿润耶!真是塞外江南啊!当时我不知怎么应对他,只是觉得,别看他们来自景色秀丽经济发达的南方大城市,一样有一叶障目的弱点,好山好水的标准就是江南吗?就像民歌里唱的:“见过几多天和地,见过几多大江流?”内心竟产生出一些鄙夷来。后来,看到一位伊犁作家的文章,对“塞上江南”之说有力回击:“江南有芳草连天吗?有牧歌雪山吗?有如洗蓝天,饱满如珠的阳光吗?有爽朗的清风和这么爽朗的人吗?”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回答了,有感情,有力量,好像为我出了一口多年的恶气。那天,一路惊喜,一车欢欣,只有一位局长面有戚戚,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地一直不停地打电话,我想他肯定遇上大事了。果然,后来听说,这次远行旅游期间,他单位乘他外出,清门户,换人马,给他挪了个位置,从背心沦为裤衩。他回去后一定后悔死了,在关键时刻寄情山水,耽于游玩,大意失位啊。那天在路途上,他一直神情恍惚,无心看景。心有块垒,再美丽的风景都是别人的啊!

喀纳斯之于新疆的我们来说,它不仅仅是一方旅游胜地,用一点酸腔来说,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故乡。当你置身于森林、河流之中,呼吸着新鲜清冽的空气,看蓝天流白云,碧水濯青石的时候,会不禁产生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这么美丽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啊!在我自作多情陶醉的时候,和我同行的内地朋友发自内心狠狠地赞美完美丽的景致之后,又无比尖锐地向我抱怨说:来喀纳斯一趟的花费相当于去一趟欧洲的旅游,他掰着指头一五一十地给我算计着。接着又耐心细致地指出服务、价格、管理上的问题和差距,一直向我吐槽,好像这个景区归我管,问题我要负责。你看,他指着大道边小路旁及树林中随处可见的酒瓶、塑料袋、包装纸等生活垃圾对我说:九寨沟、黄山、丽江等著名景区,几乎看不到生活垃圾,和垃圾有关的穿着制服拾捡垃圾的人。这里同样也是五A级景区,差别怎么这么大?我说,还不是你们这些游客乱丢的吗?他不依不饶地认真起来:有游客素质问题,但更多的是管理水平问题。我虽然嘴硬,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不再强词夺理。新疆人做事的粗放、粗疏,心思不够缜密的特点,甚至让新疆人引以为豪的粗犷的性格,在美丽的“新疆会客厅”露怯了。我内心羞愧了好一阵,罔顾左右而言他。

我突然意识到,喀纳斯和我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关系,干我何事?我和其他游客一样从遥远的地方乘飞机坐汽车,买了昂贵的门票、车票,随着亢奋的人流来到这个大超市一般的景区的。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个繁华缤纷的城市,与在这里流汗出力、住工棚、吃大锅饭的农民工又有多少关系呢?作为一个景区,一个旨在挣钱赢利的景点,它的兴盛或败落,其实和你是哪儿的人没有太大的关系。想到这一点后,我便不再自作多情,我对那个内地朋友说,其实这和我到你们那里旅游的感觉是一样的。比如到了景区,进一个园子交一份钱,凡是精华能看的地方,都得重新买票,你会为此骄傲吗?再漂亮的美女也有偷偷放屁的时候,被你察觉了就会失望,会不爽,好像她是你的女朋友。虽然我回击了他,但还是得承认,喀纳斯是我心里的美景,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我可以盛赞,别人也可以吐槽。

景区中心森林草地中,花花绿绿的各种水泥、木制建筑鳞次栉比,竟相绽放,建筑物比先前更多了,让人颇感意外。一些单位不是都迁出景区了吗?怎么还?不想这些了,还是着眼美好的东西吧。著名的“月亮湾”“神龙湾”已经被多少摄影家、游客拍滥,都快成为喀纳斯标志的广告了,人们仍然蜂涌而至,长枪短炮猛轰不停。我当然不会放过当一个俗人的机会,很快活的。虽然见过不少此地的照片,春夏秋冬都有,但从自己相机的取景框中看过去的时候,仍然会被眼前的美丽恬静所打动,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惊喜。

太阳落山前,河边草滩上氤氲着一层饱满的金雾,鲜花和青草都带着金属的色泽,喀纳斯河水映着晚霞莽莽撞撞奔流而下,逝向远方。有几匹马儿在低头吃草,平静,安详,温顺得如同羔羊。仅那修长的面庞,浓密的睫毛和湿润的大眼睛,就不枉称骏马。脖颈上隆起的粗粗血管,又会使你想到力量、耐力和速度。我站在了它们面前,马儿们抬头看了我一眼,尾巴扫了扫,算是打了个招呼,继续低下头来旁若无人地嗅花嚼草。静默中,我想象眼前这几匹马奔跑起来的情形:红鬃纷飞,尾巴拉直,四蹄扬尘,在辽阔草原上飞驰,令大地颤抖……骏马的雄心在天边啊!我得寸进尺想为它们拍几张照片。这时候马儿们不耐烦了,一副不屑的样子,好像在说,我同意了吗?我拿起相机围着马儿转来转去找角度,它们像是商量好了,一齐转过身去。等我调整过去找准正面位置的时候,三匹马儿又不约而同地又把屁股转向了我,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拍到一张理想的照片。这些骄傲的家伙,终于暴露本来的面目。

有几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哈萨克或图瓦人小伙子,敞着衣襟,哼着歌儿,轻松愉快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下班了,看上去很快活,满身酒气和流行小曲掺和在一起,在暮色中飘荡。他们是景区的工作人员,也是这里的居民,景区的开发,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身份。这些游牧人的后代,将会过着和他们父辈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再四季游牧迁徙,一路尘土扬天,不再寂寞地守着一群牛羊,呆看一只鹰隼划过天际。冬窝子、夏牧场对他们来说可能越来越遥远。时代的大潮比喀纳斯的河水更湍急,不断冲击洗礼他们,他们的命运和生活必定要改变。在明亮华丽的饭店当一个服务员,在家门口的景区当一个保安,比赶着一群牛羊蹒跚在风雪中更有成就感吗?驾驶摩托车在平坦的柏油路上飞驰,比在草原扬鞭纵马更快乐吗?有一天骑手会消失吗?还有人会唱图瓦人的古歌吗?这些念头如路边的灌木,零乱而茂密地涌向我的心头。暮霭中的河水才不管谁想什么呢,泛着金光不舍昼夜地在静静流淌,而一轮桔色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

第二天,我又信步来到一处宽阔的草场。阳光锐利明亮,深渊般的湛蓝天际下,一个牧人骑着马在茂盛而寂静的草甸挽辔踽踽而行,落寞而又有所牵挂,一只牧羊犬懒洋洋跟在后面。在游客眼中这是一道迷人的风景,之于牧人,则是日复一日庸常的日子。

宁静的塔城

每次到塔城都是来去匆匆,没有留驻一段时间好好品味一下这个边陲小城。到了塔城第一感觉是安静,舒缓。进入塔城市要经过一段遮天蔽日的树林,道路被拱卫在两旁密林中穿过,在斑驳的阳光中穿行,塔城人说,从漫漫路途往家赶,到了这里心才踏实了,一路上的疲惫、焦虑、萎靡,因这片林子一扫而光,眼睛顿时发亮,当家作主、作威作福的感觉马上来了。

当年我的大学同学向晖分配到塔城市三中,有年冬天我出差塔城到学校来看他。进入学校就像进入一个公园,高大的白腊树、白杨树上落着厚厚的雪,校园安寂,小径通幽,从踩硬的雪径上走过,有悦耳的轧轧声。教室和宿舍都是苏式平房,宽厚大墙,铁皮屋顶。向晖住的屋子,有一生铁煤炉烧得通红,宽大的火墙散发着温暖,对面墙上立着书架。坐在沙发里聊着天,冬日阳光穿过结了霜的窗户打在身上,暖和又慵懒,那一刻人心都要暖化了。今天回忆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是谁在寂静的房间里过了冬?

只是现在,光竟然照亮了我们。(马雁)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来塔城,虽有变化,但感觉还是那么安静,平和,一些老建筑得到修缮和保护,红色成为这个城市的主调。我觉得其实绿色才是塔城的底色,每次来塔城,我都想去城市西北角的快活林公园转转。这个放养方式的野生公园就在城边,与城市作伴,保持了天然生态,充满野趣。里面长满了榆树、柳树、白杨树、白腊树等树种,有的粗壮一人合围拢不住,还有大片灌木丛次生林抱团生长。河水穿过密林,清澈透明,伴有泉水涌出汇入,四季流淌不断。秋天走在铺满落叶的树林里,颤抖的阳光在树的枝桠和叶子上闪闪烁烁,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湿漉漉草丛中散发着叶木腐败和泥土潮湿的气息。恍然间仿佛觉得屠格涅夫背着猎枪牵着狗会从对面的林子里走过来。塔城的朋友颇自豪地说,塔城市区有五条河流穿过,全疆没有一个城市这么奢侈吧?有河流的城市就有灵气,河流穿过的地方泉水也特别丰富,所以塔城市冬天的河水也在流动着,不结冰。早年建城的时候能选在这里,就因为这里地势平坦,水资源丰富,适宜生存。官方曾将此城称为“塔尔巴哈台绥靖城”,典型的蒙古语和汉语的混搭。然而民间语言更有力量和生命力,人们固执地把它简化为“塔城”,最终就必须是塔城,人民胜利了。在电视台附近我还看到了一段残存的城墙,那是当年“塔尔巴哈台绥靖城”的残垣,距今天已有250多年了。

我接触过不少塔城朋友,他们都那么结实健壮,眼界开阔,信心满满,火气十足,善于交往。边陲不是角落,距塔城市12公里的巴克图口岸已有200多年通商历史,曾经是联结中西亚、欧洲的重要商埠和中转地。多民族文化氛围的浸染,俄罗斯文化的强势影响,使塔城人有更开阔眼光和包容的胸怀。当年那些从中亚、俄罗斯躲避战乱,投亲、经商的人们来到塔城休养生息,带来了手艺和技术,也带来新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给塔城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八十年代初我在西安上大学时,每逢周末节假日新疆学生经常聚会。西安某高校有一来自塔城的小伙子,每次聚会时,他的拿手节目就是拉手风琴,唱新疆民歌。小伙子黄头发,红脸膛,说汉语,有俄罗斯血统。红色手风琴像长在他的手上,手随心动,潇洒倜傥。一边拉琴一边唱着中亚民谣“赛给纳什卡”,且在汉语、俄语、哈语、维语等多种语言中随意转换,当时觉得这个塔城小伙子太了不起了,不由心生羡嫉。几十年之后我才知道,塔城是手风琴之城。受俄苏文化影响,手风琴在塔城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2016年塔城还举办了首届手风琴艺术节,俄罗斯、意大利等国家知名的手风琴演奏家都来捧场参加。塔城市还有一座手风琴博物馆,朋友带我参观了设在群众文化馆的这座博物馆,里面收藏了300多台世界各地和国内各种品牌、各种样式的手风琴。面对华丽和丰富,我只有赞叹。让我更敬佩的是,这座手风琴博物馆的创建者,是塔城市一名中学的哈萨克族音乐老师,他的热爱和执着绽放出来的美丽果实,让天下人品尝,也值得每一个塔城人骄傲。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塔城朋友老明,长得高大挺拔,温雅而敏捷,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的微笑。他从塔城走出来,凭自己的能力和智慧,一步步奋斗到了自治区机关。老明是那种有大志向的人,不满足过波澜不惊的机关生活,不安于做一个循轨蹈矩的公务员。他郑重思考了自己的人生,刚过而立之年就辞去公职做了北漂。最初和别人合伙开公司,安家立业,最后自己当老板,拼出一片新天地。开始还为他担心,居京不易,后来就释然了,因为每次到北京去看他,都从他坐骑上看出来新变化。开始是一辆丰田佳美,后来换成别克君威,再后来是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硕大豪华的越野车,他凭自己的努力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变的是依然挺拔的身形和对故人的诚恳热情,以及任何时候都带着的温和微笑。老明啊,苟富贵,无相忘!

在一场大雪中又来到塔城,心中充满喜悦和亲切。刚出候机楼,有一陌生电话打来,说你是马明月吗?你的钱包掉了。心想,刚到塔城就遭遇骗子了,正要讥笑调侃,心想还是看一下吧,万一呢?一看手提包,果然万一了。脑子在风中零乱,立刻孙子一样谦恭起来。原来是飞机上的空警捡到了我掉落的钱包,按照他的指引,没费什么周折就取回了钱包,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畅快。我忙不迭地表达完感谢之情后脑子又一次零乱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呢?无论如何我还是欣慰的,丢钱包不爽是一种不可控制的基因沮丧,塔城没有给我一个下马威,有惊无险地让我经历了一次传奇并一直神清气爽,是我的福地。

今年雪大,从机场到市区沿途路边的树,有的已被大雪压折。穿行在进入市区的那片林子的路上,我看到了路边矗立的一座座精巧漂亮的公交车站,在其他地方还没有见过这么别致的公交车站。浓浓的俄罗斯风格,汉俄双语站名,主体是奶白色,有一哥特式小尖顶,厚厚的白雪盖在红色拱圆顶上,像童话里的小木屋,有一种穿越空间和历史的俏丽和傲岸。

写这篇小文的时候,塔城的朋友给我发来一张图片,一辆鲜红色双层公交大巴停靠在漂亮的公交车站,在白雪衬托下耀眼悦目。朋友说,我离开塔城那天双层大巴刚上线运营,很遗憾我没有和它打个照面。把公共设施做成艺术品,可以看出塔城人的细腻心思和深厚底蕴,不知道他们明天会把“油画塔城,绿色家园”打造成什么样子呢?

怎么能不去红楼呢?那是塔城的标志。当年的大商贾热玛赞建造这座商贸城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它日后会这么红火,这么被重视,会成为塔城市文化名片。历经沧桑,见证多少变迁,它还矗立在那里。经过翻新改造,现在它是塔城博物馆。我来了几次,不是闭馆就是重新装修扩充,这次来仍然没能如愿。看门的保安大叔很客气地打开了大门,让我进到院子里,我转了一圈,留下了自己浅薄的影子。晚上吃过饭,又来到雪夜中的红楼街,试图触摸它的脉搏和气息。在夜晚发着金属般光泽的路灯下,红楼在白雪中燃烧,把一条街都映得彤红。我从微信上发了几张图片,立刻引起了反响。特别是塔城和在塔城工作过的朋友都激动不已,纷纷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同事叶尔森发来信息说,当年他还拘留了一个打破红楼玻璃窗的家伙,他记得很清楚,是左边第四个窗户。我理解红楼在塔城人心中的位置,那是他心中的明灯和荣耀,不能让别人随便糟蹋。

塔城当然也是吃货的天堂。哈萨克纳仁、风干肉、马肠子,俄罗斯列巴、红肠,塔塔尔糕点、果酱,不仅是塔城人的骄傲,也是新疆人的口福。如果说格瓦斯是伊犁饮料的大王子,那么冰淇淋“玛洛施”就是塔城的带头大哥,呵呵,它们的源头都是俄罗斯。一家回族人开的桥头汤饭拌面馆开了20多年,换了若干地方,每天中午食客仍然要排队等候。阿克苏沙雅海楼著名的维吾尔抓饭香味也飘到了塔城。塔城开始兴起喝格鲁吉亚红酒,一座座酒庄酒窖悄然而起,西风又吹过来了,塔城人更风雅了。

在伊犁做客,主人为你宰个羊,宴席上个羊头就是尊贵的礼行。在塔城,有一次一个朋友请我吃饭,竟然上了一个硕大的牛头,轰轰烈烈占据了大半个桌子,让我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这位朋友说,你来了,我高兴,反正一个牛就一个头。在智商过剩的年代,走心才能让我们的心海汹涌澎湃。

有惊无险的旅程

1895年春天,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带着庞大的驼队和精良的装备,试图横穿从叶尔羌河到和田河之间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然而,这次探险导致驼队全军覆没,在沙漠里断水7天后,5月6日,赫定挣扎着侥幸在干涸的和田河床一积水塘找到了水获救。作为资深探险家,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运气,沙漠的凶险无情、自然的诡异莫测给了他打击和惨痛教训。当然这并没有使赫定停下探险的脚步。当我读到斯文·赫定《我的探险生涯》里这段故事的时候,感叹之余,想起自己的一段经历,只能说是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了。

塔城地区和布克赛尔县的地界上有一神奇的地方,当地人称为“龙脊谷”。这个地方在和布克赛尔县城西南60多公里的地方,地图上找不到。我们从塔城市出发,汽车沿318国道疾驶200多公里,在一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朝南有一条正在修建的简易土石路,沿着路行进大约20公里左右,就到了。所谓“龙脊谷”是戈壁滩上耸起的一块山谷,大约有20多平方公里。是经过千万年地质变迁,经风化、间歇性流水冲刷和风蚀作用所形成的奇特雅丹地貌,在茫茫荒漠中像是蜿蜒起伏的巨龙。

我们到达时已经是下午6点多,初秋时节,天高气爽,阳光还灿烂地高照,山谷死一般寂静。千万年的风雨侵蚀,使得这里的地貌狰狞而神秘,有的像白垩纪期的恐龙群,有的像经过战争兵燹的古城堡。盘桓在寂静的山谷中好像穿越了几个世纪,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突然好像到了魔幻世界,万千恐龙奔腾,壮阔激烈;又像到了美国西部电影的场景:荒凉奇特的山谷里,一个孤独的骑士跃马持枪从深邃险峻的峡谷中驰骋而来,远处的平原上传来汽笛的嘶鸣声……

转悠了两个小时左右,太阳开始落下,彩霞满天,空气通透,光影清晰,正是拍照的好时候。可是带我们进来的朋友说,得走了,不然出不去了。我们已经到了谷底,从原路回去有个大坡要爬,有一辆车不给劲好半天都上不去。朋友思忖了半天,决定冒险从另一方向穿过戈壁滩直接到和什托洛盖镇,算了一下,也就五六十公里的路程,他白天走过这条道,比较有把握。

晚霞映照,风光绝美,越野车在戈壁滩上撒欢疾驰。一路上彩石斑斓,俯身下去随手捡起都可能是一块“戈壁玉”。近年,在克拉玛依、阿勒泰等地兴起了捡玉热,克拉玛依市政府还将这里产的彩玉命名为“克拉玛依玉”,但人们一般更愿意称之为“金丝玉”,因其石质内部带有丝纹构造故名。这种玉主要分布在准噶尔盆地的雅丹地貌中,经常有人聚集一起,开着车,带着干粮进入戈壁去寻玉,据说有的人还因此发了财。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遍地都是这种宝玉啊!随便俯身下去都会有收获,没有费什么劲,我已经寻得数颗晶莹透亮的宝石。司机一直催促,该走了,该走了!大家只好收敛起贪婪的心,眼睁睁地让财富从自已手边溜走。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的三辆越野车在戈壁滩上一会儿在灌木丛中穿行,一会儿沿着河床飞奔。在越过一个沙包的时候有一辆车陷进了虚土。幸好有三辆车彼此前后照应着,也没有太多的惊慌,在黑灯瞎火中,花了一小时,大家齐心协力把车从虚土中弄了出来。这时天黑得你我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对方的眉眼,如一滴墨水滴进了黑夜。我们完全迷路了,像关在一间巨大的黑房子里,不知往哪个方向走。车在戈壁中绕来绕去,折腾了半天却发现好像又回到似曾相识的路上。手机没信号,也没法定位,四周漆黑一团,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烁,远远的地方有一盏灯忽明忽暗,也不知有多远,也不知是什么方向。这时候才感觉野外生存能力太差了,不由得有些心慌。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以为然,想,不就几十公里路,再怎么绕也出去了。刚刚还对捡到的各种宝石热烈讨论比较,这时再没人对那些石头感兴趣了。一种潜在的不安如夜色黑黢黢地在每个人的心里弥漫开来。这时候大家都有些茫然紧张,没有一个人敢说怎么走。车子里没有人再惊奇兴奋了,都默然不语,一个个心事重重。我打开了手机音乐,放几首歌儿来听,以驱走沉闷的气氛。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听天由命地任凭司机信马由缰地奔驰。还好,进戈壁之前车子都是加满了油的,还能消耗得起。

在空寂漆黑的戈壁滩上转悠了四、五个小时,开始顺着河床走,走着走着河床也没了。大家更紧张,老刘说,要不别走了,等天亮就能看见方向了。大可说,我听说有电线杆就有路,因为修架电线必须有路。这说法很靠谱,我们采用了大可的方案。“骰子已经掷出,就这样了”,我也同意凯撒大帝的说法,就这样了!驾驶员在行车中顺着车灯寻找电线杆。不知瞎走了多久,终于发现了一根矗立的电线杆,简直就是黑夜里的明灯啊,霎时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更明亮了。沿着电线杆有清晰的车辙印,有了电线杆就有了出去的方向。看到了希望大家都放松下来,有的还开起了玩笑,盛赞大可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这时司机已经顾不得目的地的方向,就顺电线杆和车辙走吧,总会走出去的。走着走着植被密集了,胡杨林也出现了,大家心也越来越踏实了,又有人说起“金丝玉”的事儿来,后悔刚才没有多捡拾一些。

终于到油田采矿区,看到了采油机,简易公路也出现了。顺着石子土路颠颠簸簸,渐渐路也越来越平展,后来就到了柏油路面,再后来就到了乌尔禾镇。远远看到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心中竟有一种激动,好像阳光普照。仿佛自己在一部电影里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黑暗,下一个镜头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后……接下来就是越来越明亮的灯光和充满生机的林带、楼房,这些平常不过的东西使大家亲切无比,感觉回归了久违的生活,回到自已温暖的家。不知什么时候,车里面又响起了歌声和笑语。等赶到和什托洛盖镇,已经是凌晨2点了可可老师(疾走可可),这一趟我们多绕了一百多公里。

这次戈壁旅行虽然迷失了一阵儿,但有惊无险,有种历险的快感和无助的心理落差。空旷的戈壁中极易迷失方向,其实距县城或目的地也就百余公里,但是却有近在咫尺却无力回天之感可可老师(疾走可可),在搞不清方位的时候不由会产生无助的恐惧感。

其实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历险,那年“十一”国庆大假,驾车去可可托海游玩也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波澜。向借了朋友一辆“道奇公羊”商务车,这是一台老爷车,宽大舒适,没想到会有什么隐患。带着老婆孩子和朋友一家,在可可托海秋色里尽情享乐了两天,一干人马又累又乏,就想赶快回家美美睡一觉。一早就驱车上路,我和朋友换着开车,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前就能到家。可是意外还是不期而至,车子出了山谷猛跑了一阵,到了一荒芜地方,发现左前车轮发出异响。停车检查,是轮毂刹车上一个卡子出问题了。车停在戈壁滩上,前后不着村落,除了偶尔可见悠闲的骆驼、牛马,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车要坏到这里,那不跟沦落的难民一样了?老王是汽车玩家,对各种车还算熟悉,动手能力强,简单处理了一下,还能行驶。不敢开快,能挨到就近有人烟的地方就行啊。路上,一车人提心吊胆看着窗外空寂的荒原,都不吱声,在心中默祷。

恰库尔图适时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恰库尔图在准噶尔盆地深处,是阿勒泰到乌鲁木齐216国道边的一个小镇。把车开到路边一间修车铺。在我们看来是天大的事,师傅们觉得是尕尕的事情。因没有“公羊”车配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找替代材料,然后打磨成型,再安装。一切就绪后,师傅擦着油手说:“跑到乌鲁木齐一点麻达没有!”

在路上行走,我们有困惑,有恐惧,然而我们走过来了。回想起来,会把它当做一段有趣的经历来轻松述说,因为它已经过去了。当年斯文·赫定那次“死亡之旅”开启了之后起伏跌宕、波澜壮阔的亚洲腹地八年探险生涯,成就了其现代第一探险家的美名。《亚洲腹地探险八年》带给我们富有感染力、穿透力的传奇故事,使我们感受当年独特的山川风物、风土人情和斯文·赫定的坚强意志、无所畏惧的胆略和探险精神。行走在西部广袤的大地上,这部书是很好的参照。

凯鲁亚克《在路上》有这样一句话:

“在你面前,黄金般的土地和各种未曾预料的事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你,令你大吃一惊,使你因为活着看到这一切而感到快乐”。

其实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人生中有了这些经历,才值得我们惊喜,值得我们回味。

选自《华文月刊》2020年9月号

华文月刊网络平台

宗旨:有深度、有视野、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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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王继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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